上海封城第四十四天


上海封城第四十四天,落地台灣機場。

「本班機即將抵達台灣桃園國際機場,台北與香港沒有時差,目前室外溫度為攝氏23度。」落地廣播開始響起,小孩開始哭鬧,坐在我前方那位小女孩頭靠在媽媽肩上哭得尤其大聲。

「媽媽,我們要去哪裡?」

「我們要回家啊,要回台北啊。」媽媽拍著孩子的背說。

「那會有人每天叫我們做核酸嗎?會有人很兇的叫我們嗎?我可以出去跟其他小朋友玩嗎?」

「你不要怕喔,沒有人會這樣對我們了,再過幾天媽媽帶妳去公園跟其他小朋友玩好不好?」

「媽媽你不能騙我,妳上次也跟我說下禮拜就可以出去玩了,結果都沒有。」

「媽媽不會騙你,因為我們回家了啊。」

「我們回家了啊。」媽媽輕拍著女兒的背不斷重複這句話,像是一種安撫人心的咒語,小女孩的哭聲逐漸變小,安穩地倒在媽媽懷中。班機落地後,這位媽媽開始起身拿行李。這時傳來機長廣播:「我們已經安全抵達機場,歡迎各位來到台灣。」機長停頓了幾秒,接著說:「各位來自上海的乘客,歡迎回家。」

我抬頭看這位媽媽的眼眶微微泛紅,她揉揉眼睛,牽起女兒的手對女兒說:「寶寶,我們走快一點好不好?媽媽想回家了。」

難忘的生日

下了飛機,我一直以為會看到一群像上海一樣包著白色防護服、完全看不見面孔的防疫人員,結果一出艙門是一群穿著白色、粉色、藍色防護服、戴著護目鏡與口罩的工作人員開始引導我們填表格、確認身份、過海關、做核酸檢測。過程中我經常會有種不適應的感覺,應該說是一種強烈的陌生感。

「我是不是走太慢了?他怎麼沒有罵我?」

「完蛋了,我表格填錯了,會被罵然後到旁邊去重填吧?」

我心中經常會有這樣的疑問。結果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,雖然出了點小差錯,但一切都很順利。我在等待的過程中開始觀察機場的一切,原來這些防護服是透光的,所以我可以看到他們底下穿的是什麼衣服。白色是醫務人員或是航警,粉色是免稅店的員工,藍色是清潔人員或是出租車司機。而且他們身上都有名牌,上面寫著名字和職位。整個機場的氛圍十分鬆弛,甚至打掃阿姨經過我時還對我說:「你們看起來都沒睡飽,氣色很差,每個都像逃難的,從上海回來的吧?」

過海關時,我發現我已經超過兩年沒有入境了,電子通關被取消了,只能走人工通道。我走向空蕩的海關,交出護照與登機牌。移民官是一個頭髮泛白,看來快退休的老爺爺。他打開護照、檢驗真偽、蓋章,熟練地做著重複數十年的動作,然後他翻到護照的資料頁面,抬頭對我說:

「許先生,你挑了一個很特殊的日子回來啊?」我在香港機場一夜沒睡,疑惑地看著他,這老人家在講什麼鬼啊?

他將護照從窗口遞給我,點頭說:「許先生,生日快樂,歡迎從上海回來。」

我從小到大對於過生日這件事情印象非常淡薄,對於那種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、圍著我轉的場景甚是恐懼。印象中也就只有很小的時候吃過一次生日蛋糕、吹過一次蠟燭。十三歲離家獨自生活,一直到出社會工作,經常都是有人提醒才發現原來今天是我生日。

但今年是真的非常難忘。我想我會永遠記得我三十三歲那年的生日,在東亞最富裕的城市差點吃不到飯,被關在家裡四十四天,最後還花了很多時間與金錢讓許多人「批准」我回家。